父親節本是個溫馨的日子,但現在每到這個節日,卻讓我心痛不已——因為十一年前的那個父親節父親卻離我們倏然而去,享年七十有三。
父親走得那樣匆忙——養育了“五男二女”卻沒呼喚一個到身邊就走了!一個多小時后,遠在千里之外的我方得到噩耗。
父親走得并不輕松——與類風濕、胃病作斗爭十幾年,一陣劇痛襲擊后,他溘然長逝!
父親走得那樣無私——不忍讓每天陪伴在他身旁的母親看到他最后的痛楚模樣,支開母親幾分鐘,就走了!
我想父親一定是追隨屈原去了——父親節后的第三天就是端午節,作為村里“一代文化人”的父親一定算好了,那天他的身心正好可以化作青煙追隨文豪屈原仙去。
十一年了,那個痛徹心扉的日子仍像昨天一樣印在我的腦海和心境,那個端午節家里無粽香!自那一天始,我一直打算要寫一些文字紀念父親,實際上也幾次提筆開過頭,但十一年了還沒結尾。這一方面是源于自己的惰性,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父親雖然平凡但在我心中又很崇高,總覺得難以寫到位。十一年后的父親節,無論如何我必須梳理一點思路,追憶父親平凡而崇高的人生品格以慰自己失落了十一年的心靈。
由于家鄉偏僻,我11歲讀小學四年級時就開始住校,一住12年,大學畢業后又留在省城南昌工作,細數起來,跟父親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實在有限,與父親深入交流的時間也確實很少,很多關于父親的事,是近些年聽母親叨念的。
暫準備分七個部分追憶父親人生,由于時間和思路原因,現僅寫了前三個部分——
魅力父親
聽母親講,父親1930年代出生,曾一度念書至舊時龍南縣立高中二年級,善良的爺爺在一場政治陰謀中成為冤魂,父親不能繼續學業,但在贛西南全南縣那偏僻的山村,絕對已算得上是個“文化人”了。后來,可以總結出一個規律,彼時能搭上“文化”的人在解放后,一般都沒被評到“好成份”,所以盡管沒有什么田地和家產,但因曾爺爺、爺爺等幾代長輩的勤勞智慧,家境比一般人家還是好,因而我家被劃為“破產地主”成份。
戴著“地主崽子”這頂帽子的人生,那是可想而知的艱難,“成份好”的人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。然而,在解放初期那場“解放童養媳”的運動中,盡管在養父母家中其實也備受呵護,但倔強、聰慧、中農成分的母親遇見了“白凈、聰慧、善良、知書達禮”的父親,卻一見鐘情,全然不顧娘家人“不要嫁給地主崽子”的規勸,義無反顧離開相對“大地方”的生長地,跟著父親回到小溪源頭那個叫“大竹園”的偏僻山村成家立業。其實,那時父親對母親也是十分滿意的,因為母親也讀過一、兩年私塾,幾乎是村里同齡人中唯一能認一些字和能算數的女子?!拔夷菚r能認一千多字?!辈痪们?,我回去看望已經80多歲的老母親時,她還自豪地告訴我她當年的不平常。
文化父親
“五男二女”這個詞語,許久以來用以表示子孫繁衍,有福氣。來源于《詩?召南?何彼襛矣序》孔穎達疏引晉皇甫謐云:“武王五男二女?!敝^武王生有五子、二女。到了宋代,常繪印“五男二女”圖于紙箋或禮品上以示祝福。我的父親是否了解“五男二女”這個詞的來源我不知道,但知書達理的他肯定深解“子孫繁衍,有福氣”的涵義。父母生下我時,已經為我生了兩個姐姐、兩個哥哥,之后又生了兩個弟弟,標準的“五男二女”架構了, “就‘五男二女’,做計劃?!备赣H對母親說。
我的兩個姐姐、兩個哥哥盡管在上學時一律是班里學習成績第一的學生,但及至小學畢業時卻由于家庭成份原因,一律被人擠兌掉上初中的機會,所以他們四個現在還是農民身份,但都已經進縣城生活了。到了七十年代末,輪到我小學畢業時,黨中央決定給“四類分子”摘“帽子”,一律改為“社員”,家庭成份不再影響個人升學。父親欣喜不已,他與母親一道對我和兩個弟弟鄭重地說:“讀書是你們惟一的正事,其他都不重要的,你們有本事讀到哪里,我們砸鍋賣鐵也會繳!”于是,1986年暑假,我與大弟同時“金榜題名”——我高中畢業考取大學,他初中畢業考取中師,兄弟倆分別成了村里第一個正規的大學生和中師生,一度在方圓幾十里內傳為佳話。這尤其得到了軍人出身、頗有膽識的村委書記曾慶柱的極大欣賞,在他的主導下,村委會作出決定,“重金”獎勵我家400元現金,并以此為契機作出規定:以后本村委會轄區內任何人家子女考取大、中院校,均給予獎勵。 “兄弟倆十分贏口碑!”父親有一次趕集回來后非常欣慰地告訴母親。幾年后,小弟也成為了大學生。
因為有文化,村民家但凡有婚嫁喬遷等喜事,總是請父親去當 “先生”,撰寫喜慶對聯、主持儀式,父親樂得其中。我到上初中時,已經較好地了解了對聯,并對對聯頗感興趣。記得父親很擅長創作嵌聯,每每把辦喜事東道主家人名字巧妙地嵌入聯中,對仗工整,平仄規范,之乎者也,用得其所,寓意貼切,意境傳神,不亞于大學中文系畢業生水準,偶有東道主家來的“文化客人”讀之,贊不絕口?,F在,我的姐姐則經常被村里娶媳婦的人家請去牽新娘子拜堂,“沾沾她家的好福氣!”娶媳婦的人家開心地說。
勤勞父親
雖然家在農村,但爺爺、奶奶及曾爺爺、曾奶奶等前輩都是精明人,很早就在鄉政府駐地的龍源壩墟鎮開店掙錢,提升生活質量。因此,父親的青少年時代是很少做農活的,是典型的“白面書生”。但父母成家以后,以及隨著建國初期“打垮市場”國家政策的施行,店不能開了,全家人都被逼回到那個溪流源頭、森林蓊郁、毛竹挺立、名副其實的山村——大竹園,一心一意進行農業生產,“書生父親”正式開始了他的人生轉型。犁田、插秧、打谷、曬谷等農活父親一樣不拉,很快成為能手。而隨著曾爺爺、曾奶奶、奶奶等長輩的過世以及幾個姐姐、哥哥的出生,家庭負擔越來越重,父親除了做田間農活外,還開始搞副業——采松香、伐樹木、造竹紙等,用這類副業產品去集市交易,換回日用生活費。尤其挑紙品去賣是異常艱苦的,需要挑到100多里外的廣東省南雄縣城去賣,山高路陡,早上天不亮出發,當天天黑后再趕回來,一天來回趕路200多里,每個人挑的擔子都一百多斤。我試想了一下,這個活的強度和當年搶渡大渡河的紅軍行軍的強度也差不多了。多年后的1980年代,我到縣城上高中,體驗過幾次一天步行趕路50里的,到達目的地后,腳都不聽使喚了,一旦坐下來,就站不起來了。同樣是書生,但當年成功轉型的父親挑擔趕路的強度是我這樣趕路強度的四五倍,可想而知父親當年的辛苦,為了生活,書生父親挺過來了!
(未完,待續,還有“大愛父親”、“達禮父親”、“至善父親”、“智慧父親”)